全球新局勢與中國市場新機遇
時間：2022-12-10
作者：John Waldron
提要：當前全球經濟仍面臨諸多挑戰(zhàn)。一是全球范圍內疫情的影響仍在持續(xù)。二是地緣政治的影響更加突出。三是中國正在從高速增長向高質量增長轉型，重新放開也將帶來不確定性。四是全球貨幣環(huán)境收緊態(tài)勢仍將持續(xù)一段時間。在此背景下，全球經濟或將面臨衰退風險。但相較于過去的經濟周期，本輪經濟即便進入收縮期，基本面也相對較好。中國政府在防疫政策優(yōu)化、房地產調控、數字經濟監(jiān)管、收入分配改善等領域都還在經歷學習的過程。下一步需要進一步增強政策確定性，以提高投資預期，實現經濟穩(wěn)步增長。
總體上看，中國經濟基本面良好，在綠色轉型、技術創(chuàng)新等領域也都面臨很大機遇，未來仍有很大的發(fā)展?jié)摿ΑＶ忻纼蓢诰G色金融、公共衛(wèi)生、宏觀政策協調等方面有巨大的合作潛力，關鍵在于增加互動和接觸，建立共識和愿景，共同應對全球的各種問題，這對于雙方都大有裨益。此外，外資機構可持續(xù)發(fā)展和包容性增長的相關實踐將助力我國的高質量發(fā)展，在優(yōu)化境內居民資產配置和財富管理需求等方面也將迎來重要機遇。
全球經濟或將陷入衰退 中國應提高政策確定性以實現穩(wěn)定增長
白重恩：在全球范圍內，新冠疫情的陰影尚未散去，很多企業(yè)的業(yè)務仍深受影響。從高盛的角度，您如何看待當前的世界宏觀經濟形勢？
溫澤恩：我認為全球范圍內的疫情影響仍會持續(xù)。從經濟層面看，疫情的殘余影響更多來自于各國為抗擊疫情而采取的各種緊急措施，包括大規(guī)模的貨幣和財政刺激，這也導致了公共債務高企。與此同時，供應鏈也面臨干擾，雖然目前部分供應鏈已經在很大程度上得以修復，但仍存在紊亂的現象。究其原因，大量刺激政策和一些供給約束導致當前全球通脹極為嚴重，達到了多年未見的高水平。為抵御高通脹，各國都在提高利率水平，特別是美國不斷進行強勁加息，導致美元更加強勢，進而導致全球經濟環(huán)境更加不平衡。中國也正在應對疫情的挑戰(zhàn)，這些挑戰(zhàn)限制了中國經濟的開放。世界期待中國的重新放開，這將為全球經濟帶來大量的機遇和增長。
除了疫情，全球還面臨著其他很多方面的挑戰(zhàn)。烏克蘭危機就很好地說明了地緣政治對市場和經濟的影響力。在這一問題上，地緣政治因素的影響權重顯然要高于疫情。
與此同時，中國正在從追求高速增長轉向追求高質量增長，更加注重經濟增長的品質，這可能會影響經濟增長的絕對水平。據我們觀察，中國確實存在消費放緩的現象，或將對全球的經濟增長產生影響。部分經濟學家預測，2023年全球經濟增幅將低于1.8%，相比2022年初時的預測大幅下調。目前，歐洲經濟已出現衰退跡象，預計未來將迎來溫和衰退。我們認為，中國的重新放開也會經歷一段波折，這也將對全球經濟增速產生一定影響。美國經濟雖然不斷增長，但增速相較之前已經明顯放緩，美國經濟陷入衰退的可能性相當高。根據我們的預計，美國未來的經濟增速將在1%左右。在美歐較大概率陷入衰退、中國重新放開面臨波折等背景下，全球經濟環(huán)境將會更加艱難。此外，我們預計貨幣政策將會進一步收緊，當前這一趨勢已經應驗，今后走勢還有待觀察。12月14日，美聯儲再次加息50個基點，預計2023年1月還會增加25個基點。聯邦基金利率可能最終上升至5%-5.25%。很多市場人士認為，繼續(xù)加息是美聯儲的必然選擇。很顯然，這將對經濟增長產生較大的不利影響，未來全球經濟形勢令人堪憂。
但目前也出現了一些積極因素，相比于過去的經濟周期，當本輪經濟進入收縮期時，消費者和企業(yè)的資產負債表更加穩(wěn)健，基本面相對更好。美國可能會表現得更明顯一點，其他國家和地區(qū)可能同樣如此。但對于全球經濟形勢，我們仍持審慎態(tài)度，我們認為未來全球經濟增速會很低，非常接近或可能出現經濟衰退。如果中國可以順利度過這段時期并重新放開，將會對全球經濟產生很大的積極刺激作用，我們十分期待這種情況的出現。
白重恩：我也分享一下我對中國經濟的看法。當前中國經濟最大的不確定性是防疫政策。正如溫澤恩所說，重新放開將會面臨波折。從全球來看，中國重新放開的時間點比美國等發(fā)達經濟體更晚，可能會帶來一些不確定性。但當中國政府下定決心優(yōu)化防控政策，這個學習過程將會相當順利，各種專家將會迅速分析潛在隱患并引導中國走向有序放開，最大限度降低不利影響。但我認為，到2023年一季度之前，我們仍將面臨重新放開所帶來的不確定性。但我希望重新放開的方向是明確的，這樣國內就可以著手回歸常態(tài)。從這個角度看，防疫政策是中國經濟一個重大的影響因素。
除此以外，中國經濟正面臨轉型，從原來的高速經濟增長轉向高質量發(fā)展階段，這也是中國的政策導向。盡管實現高質量發(fā)展目標有些難度，但我想再次強調，“學習”是非常重要的。當前中國正面臨很多新問題，比如今年房地產行業(yè)對經濟的拖累。但從政策制定者的角度來看，他們也有他們的難題，房地產市場的調整本身也是學習的過程。一方面，需求結構面臨變化。隨著中國人口增速和城鎮(zhèn)化率的放緩，加之很多家庭已經擁有房產，房地產市場的剛需趨于下降，必須采取措施在一定程度上控制泡沫的持續(xù)增長。但另一方面，我們又不想立即刺破這一泡沫。實現這樣微妙的平衡是有難度的，政策制定者也在不斷地學習。
另一個需要學習的重要領域是數字經濟的監(jiān)管，全世界都面臨相同的挑戰(zhàn)。中國采取了更加嚴格的措施來進行商業(yè)監(jiān)管，特別是在數字領域，其他國家也可以從中收獲一些經驗。此外，收入分配的改善也是全球各國都會遇到的挑戰(zhàn)，同樣需要通過學習找到最好的方案。
希望當前中國習得的經驗足以提高政策制定的水平，讓政策有更大的確定性，讓人們更有方向感，從而可以更好地進行投資規(guī)劃，這是明年必須要解決的問題。此外還有其他一些問題，比如地緣政治。在中國，地緣政治問題十分棘手。特別是企業(yè)在進行投資規(guī)劃時，往往很難處理這一因素。
總體而言，中國經濟增長的基本面良好，市場規(guī)模巨大，而且正迎來“綠色革命”這一重大機遇。中國企業(yè)在這方面的表現可圈可點，不僅市場逐步擴大，供應商們也表現良好，為經濟增長創(chuàng)造了良好機遇。此外，還有其他領域的創(chuàng)新。中國政府和企業(yè)都在創(chuàng)新方面進行了大量投資，這對于長期經濟發(fā)展大有裨益。因此，我對中國經濟的增長潛力持樂觀態(tài)度。中國只是需要更好地管理學習過程，以盡快轉向穩(wěn)定的增長軌道。
交流互信是中美關系的基礎 加強合作對中美雙方大有裨益
溫澤恩：希望中美之間可以有更多對話，嘗試改善雙邊關系，為兩國經濟增長，以及更多的資本流動和貿易往來創(chuàng)造條件。拜登總統(tǒng)和習主席的對話令人欣喜，希望此次會晤可以為更多的接觸和未來雙邊關系的改善創(chuàng)造條件，這將有助于促進兩國的經濟增長。
白重恩：兩國領導人的會面成果非常喜人，希望能夠進一步改善中美雙邊關系。但令人擔憂的是，兩國之間的互信基礎仍有待加強，這兩個偉大的國家之間仍需構建更多善意。通過觀察媒體報道和民意調查可以發(fā)現，當前中美兩國公眾的認知與現實存在脫節(jié)，這會帶來很多問題。努力縮小現實和認知之間的脫節(jié)，這十分關鍵。
兩國還需嘗試為世界制定一個愿景，設想30年后的世界是什么樣子。兩國必須意識到：在可見的未來，中美必須和平共處、相互合作，才能解決各種全球問題。只有基于共同愿景，才能更好地做出決策，共同規(guī)劃未來30年的世界面貌，并采取切實的步驟。如果兩國的政治家們都可以這樣去看待問題，世界就會變得更好，我們有責任將政治引向這個軌道。政治家們如果能對世界有更長遠的看法，將對中美雙方的未來都大有裨益。您對于改善中美關系有哪些看法？
溫澤恩：中美兩國增加接觸，建立牢固的紐帶關系，共同應對挑戰(zhàn)，這至關重要。很高興看到雙方領導人的會面，今后兩國接觸也會越來越多，希望國務卿布林肯今后也能前往中國，與中國保持接觸。我們強烈建議中美兩國建立常態(tài)化的接觸機制，將兩國面對的問題和挑戰(zhàn)公之于眾，以此尋求共同點。
中美兩國有許多可以合作的領域，特別是綠色金融和可持續(xù)發(fā)展。此外，在共同應對全球緊張局勢方面，中美也可以攜手并進。與此同時，中美兩國在某些領域也會呈現競爭態(tài)勢，這是很正常的現象。兩國應該更清晰地區(qū)分合作和競爭的邊界，明確哪些是可以攜手的領域，允許更多的貿易與合作，這將有助于中美關系的更好發(fā)展。在這一過程中，互動和接觸非常重要。我們欣喜地看到，當前兩國的接觸面越來越廣，希望這一趨勢能夠持續(xù)下去。
白重恩：交流互動在中美關系中確實十分重要。這不僅需要最高領導層的交流，也需要民間的交流。兩國若限制民眾之間的交往，將是非常短視的做法。在全球任何國家和地區(qū)，民意在政治中都很重要，特別是大學之間更應該秉持開放的心態(tài)。如果考慮到未來30年的共同愿景，我們必須要讓兩國的年輕人對彼此有非常好的了解，最好的方法就是鼓勵教育交流。作為一名教育工作者，我感受到了中美在教育交流方面的障礙，但目前情況已有所改善，希望這方面能夠繼續(xù)改進。
中美兩國在很多領域都需要合作，除了綠色金融，本次疫情讓我們認識到公共衛(wèi)生領域的國際合作也極其重要。另一個合作領域是宏觀經濟政策協調。2008-2009年金融危機期間，中美政府有著極好的政策協調，否則世界很難那樣好地管理危機。這些都是重要的合作領域，希望中美可以為共同應對這些挑戰(zhàn)而努力。但與此同時，兩個平行的經濟體系或者說經濟圈的存在，對世界來說并不可行，希望中美能夠努力避免這種情況。
外資機構的可持續(xù)實踐和資產配置優(yōu)勢將助力我國高質量發(fā)展
白重恩：綠色金融是中美合作的重要領域，您能否詳細談談一下這個問題，并介紹下高盛在這方面的規(guī)劃？
溫澤恩：綠色金融不僅是全球市場的重要機遇，也是中美兩國合作的重要領域。高盛傾向于用“可持續(xù)金融”來描述我們的綠色融資活動，主要分為兩大支柱：一是氣候轉型，即全球“去碳化”；二是包容性增長。
氣候轉型方面，高盛承諾，2030年之前，將通過融資、投資、咨詢等方式調集7500億美元，助力可持續(xù)金融的發(fā)展。目前，我們已經調動了約3000億美元，其中約1700億美元與氣候轉型相關，從中可以看到巨大的投資機會。高盛的觀點是，把資本投向加速轉型的技術創(chuàng)新，將有助于加快轉型速度，高盛尤其關注新興市場在這些領域的資本需求。
包容性增長方面，高盛也在推進一些計劃，比如與清華大學合作的“萬名婦女”項目，致力于賦能世界各國的婦女。這些婦女可能因為缺乏資金和教育，而無法享有太多機會。2008年以來，該項目已累計投資約1.5億美元。再比如高盛在美國推行的“萬家小企業(yè)”項目，專注于為美國小企業(yè)提供教育，酌情給予贈款和貸款，使他們有機會繼續(xù)發(fā)展業(yè)務、擴大就業(yè)，取得更大的成功。此外，高盛還有一個名為“社區(qū)義工服務計劃（Community Teamworks）”的項目，專注為世界各地的非營利組織提供志愿服務，貢獻我們的員工和能力，鼓勵通過自愿行動推動更大的包容性和更廣泛的社區(qū)參與。
白重恩：本場大會的主題是“穩(wěn)與進：包容性增長和可持續(xù)發(fā)展”，您所描述的內容非常符合這個主題。那么對于中國實現氣候目標、向可持續(xù)發(fā)展過渡方面，您有哪些建議？高盛有哪些最佳實踐也適用于中國？
溫澤恩：高盛在氣候參與方面做了很多工作，目前和國際金融論壇（IFF）在中國聯合組建一個“綠色金融工作組（Green Finance Working Group）”，致力于推動中美及世界各地公司和政府的去碳化行動。其工作重點是制定一份白皮書，通過高效地調動資本、制定綠色金融分類標準、開發(fā)重要金融基礎設施，以優(yōu)化資本配置，特別是將資本配置到重要的創(chuàng)新技術領域，從而更高效地推進去碳化進程。
此外，高盛還非常重視數據匯總工作，并通過關注披露信息以更好地理解數據，了解哪些工作是有效的、哪些是無效的?？沙掷m(xù)金融的關鍵在于調動資本，充分?釋放技術和創(chuàng)新能力。如果能調動資本支持創(chuàng)新，全世界都將從中收益。我們認為中國政府和中國經濟體系有能力更好地配置這些資本，并投向更具潛力的技術創(chuàng)新領域。
白重恩：中國從高盛等外資金融機構的幫助中獲益良多。這些機構不僅幫助我們更好地融入國際金融市場，也幫助中國企業(yè)獲得了更好的融資。相信外資機構也同樣會受益于中國的市場機會。那么高盛目前在中國的業(yè)務情況如何？
溫澤恩：高盛在中國的業(yè)務發(fā)展的很好，目前已有超25年的歷史。過去高盛主要通過與中國伙伴合資的方式進入中國市場并開展業(yè)務。但隨著中國市場化改革的深入推進，目前高盛已經能夠收購合作伙伴，擁有絕對控股權，并百分之百掌控業(yè)務。我們認為這是很重要的機會，有助于高盛在中國市場進一步做大。
高盛在中國境內的重心在資本市場業(yè)務方面，主要促進國際資本流向資金需求量較高的中國企業(yè)和相關實體，同時幫助很多中國企業(yè)實現上市，包括在美國證交所、香港交易所和中國的A股市場。這是高盛非常重要的一塊業(yè)務，希望高盛能繼續(xù)成為中國公司的資本提供者，幫助他們獲得成長、實現抱負。最近，高盛在中國建立和發(fā)展了更大的交易業(yè)務，以促進資本流動、優(yōu)化風險管理。高盛還致力于發(fā)展中國債券市場，并通過陸股通、QFII等渠道，積極引導國際資金流入中國資本市場。
目前，越來越多的金融資本想要投資中國市場，高盛在這一領域已經做出了良好的業(yè)務表現。由于中美關系的一些波折，以及貿易和監(jiān)管方面的限制，使得這方面的業(yè)務面臨一些挑戰(zhàn)。但我們認為，全球資本在中國境內的投資將持續(xù)迎來很好的機遇。
高盛集團在促進資本流動方面擁有強大的中介實力，業(yè)務遍及全球，我們希望能在中國成為更大的資產和財富管理機構。目前，高盛與工商銀行旗下理財子公司工銀理財共同籌建的合資理財公司即將宣告成立。兩家機構將共同搭建一個境內的資產管理和財富管理平臺，由高盛提供金融服務和資產管理能力，工商銀行提供境內重要的分銷服務，為中國儲蓄者提供高盛的產品和解決方案。這也使高盛有望成為中國境內更大的資產和財富管理者。
在當前的國際環(huán)境下，中美關系非常重要，會對業(yè)務發(fā)展產生巨大影響。高盛始終是中國市場的重倉投資者，未來也會繼續(xù)重倉投資中國，我們非?？春弥袊磥淼陌l(fā)展前景。
白重恩：很高興看到高盛面臨的業(yè)務限制已有所放松。高盛能夠百分之百地控股中國業(yè)務，對高盛這是非常好的消息。隨著中國經濟進入新發(fā)展階段，從高速增長轉向高質量發(fā)展，對金融服務的需求也將不斷提升。相信高盛和其他外資機構將充分利用這一機會，幫助中國公司適應新的商業(yè)環(huán)境。
本文系高盛集團總裁兼首席運營官John Waldron與CF40學術委員、清華大學經濟管理學院院長白重恩在2022年12月10日的第四屆外灘金融峰會全體大會暨開幕式“全球變局下的中國與世界：韌性發(fā)展與協同行動”上所做的國際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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